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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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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你說的那個鬼村就是這裏?”

因為久無人住,連山腳下的這塊地方雜草叢生,時不時還有烏鴉盤旋飛過。

鐘毓和岑一還有秋月,三個人躲在大片一人多高的灌木叢悄悄看向據說鬧鬼的八十三戶空房子。

許是因為秋月先前的鋪墊過於真實,即便此時是正午,鐘毓也覺得觸目望去一片陰森。

沒有陽光的陰影之處,乍一看就像是大張著口的魔鬼,正靜靜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而縈繞在耳邊的烏鴉嘶鳴,更是為眼前這一幕添上幾分森森鬼氣。

鐘毓先是朝後看了一眼,確定岑一還在她身後,然後又扭過頭看來一眼貓在自己身側的秋月,小心翼翼地用氣音說道:“你說黃昏時候才會有鬼哭的聲音,我們青天大白日來......”

她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語氣有些虛虛的。

“應該不會聽到吧?”

雖然鐘毓現實中是位純理科女,不但不相信任何有關鬼神的言論,而且信奉只有心裏有鬼的人,才會裝神弄鬼不想讓別人發現他心裏藏著的鬼。

但不相信是不相信,害怕那也是真害怕。

畢竟誰都不知道這裝的神弄的鬼會不會突然出現在面前,給自己心靈造成重大打擊。

所以還是謹慎點兒好。

秋月聞言,也小聲“嗯”了一句。

得到秋月的肯定後,鐘毓一直突突跳著的心稍稍安分了些。

正當她在心裏給自己做建設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岑一壓得極低極小的聲音。

“夫人,我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鐘毓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岑一,卻發現他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放在膝蓋上抖個不停的手。

......

她默默將手往後藏了藏。

正想開口解釋自己手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冷的原因,鐘毓卻莫名在岑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品出了幾分輕蔑。

輕蔑?

鐘毓的自尊心此時到達了頂峰,她瞪了一眼岑一,而後惡狠狠說道:“來都來了,回什麽回!”

方才聽完秋月所講的故事後,鐘毓實在是替章行舟唏噓。

好好的一個太守,一心讓那八十三戶人從連山腳下搬到西邊的平地去,到頭來卻落個嚴刑逼供、暴屍荒野的下場。

這怎能不讓人寒心?

但鐘毓唏噓之餘,卻仍然沒忘理科生一生都在追求的邏輯條理。在她下意識地理清了整個故事的邏輯線之後,鐘毓發現若是秋月講的一切都屬實,那這位連山郡的前太守章行舟,從頭到尾都在一個專門為了殺他而設計的圈套裏。

先是那群來自朝廷的查案官員,他們只是來查鬧事卻砸死了人的案子,卻莫名其妙搜出了有關太守章行舟私吞補助款的證據,再就是那八十三戶先喊冤而後又改口翻供的證詞。

暫且不論章行舟到底有沒有私吞款項,就只說那群沒腦子的朝廷官員,僅是因為一個不知真偽的證據就能抓了章行舟刑訊逼供嗎?

若章行舟真的私吞的款項,那橫屍荒野也沒有什麽值得不忍心的。

可想到半年之內,那八十三戶人家全部搬走再無音信。

鐘毓心裏突然一緊。

倘若那證據是偽造的呢?

倘若那證據是有人故意偽造的,那後來的八十三戶改口證詞是不是也可以推測為有人在威脅教唆。

如果這兩者都是同一批人所為,那麽......

鐘毓的眸光驟縮——

那說不準引來朝廷註意從而派人來查的那樁砸死人的案子,也是同一批人所為?!

如若她的猜測正確,背後那人先是趁亂殺人,再刻意弄大事情引來朝廷的人,然後他偽造證據讓辦案人“恰巧”發現,最後又逼迫威脅那八十三戶人改口翻供。

這一步一步的謀算,顯然是想將章行舟徹底捶死。

因為在她猜測的那條邏輯上,章行舟即便沒有因為那偽造的證據入牢,那也會因為八十三戶人的聯名上書或是擊鼓鳴冤而被抓。

這是一條死路,為的就是讓章行舟背上私吞款項的罪名而死。

而章行舟死後,那作了偽證的八十三戶人也必定無法茍活。

畢竟,下了如此大一盤棋的幕後黑手,怎麽可能任由曾經被自己威脅過的人活著?

倘若章行舟最後沒有逃出牢房,定罪押送回京之後必然會處以極刑。

因為私吞朝廷撥款可是重罪,更何況那是八十三戶人家的補助款。

可他最後逃了出來......

聽到他逃出來之後,鐘毓的心裏不知為何總盤旋著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想。

章行舟他,會不會還沒死。

也正是因為她心裏的這個不切實際的猜想,才讓她想要來到這個鬼村看看。

她想看看這片三年前橫死過一位很可能是個好官的村落。

也想看看......

那個游蕩於此地的“鬼”,到底是章行舟,還是那個下了一盤勝棋的幕後黑手。

-

秋月帶著鐘毓走在前面,岑一則默默跟在兩人身後警惕著周圍。

一行三人走在雜草叢生的一排屋前。

鐘毓的手緊緊攀著秋月的胳膊,邊走邊環顧著周圍。

“秋月,”一陣寒風吹過,鐘毓像只鵪鶉似的縮了縮腦袋,“這裏當真住過八十三戶人家嗎?”

“當然是真的,”秋月的聲音回蕩在一片屋房瓦舍之間,不知為何竟有些空洞的詭異,“連山腳下八十三戶,西邊平地也有八十三戶。”

“可這八十三戶人......”

話沒說完,秋月卻冷不丁笑了一下。

鐘毓瞬間被嚇得汗毛倒立。

“秋月......你......你別突然這樣笑,”鐘毓攥著秋月的衣袖緊了緊,她探出腦袋朝四周望了望,“還怪瘆人的。”

“這有什麽好害怕的,”秋月突然揚高音調,“朗朗乾坤之下,鬼魂怎敢出世?”

鐘毓被秋月又嚇了一跳,她撞了撞秋月的胳膊示意她聲音小一點:“話雖是這麽說,可此地畢竟是章行舟的身死之地。”

她想起秋月所講故事裏的那個橫屍荒野的章行舟,眼裏劃過一絲不忍,說話的聲音頓了頓。

“我們也該小聲些。”

話音剛落,秋月忽然停下步子不走了。

鐘毓往前走了兩步沒走動,她有些疑惑地回過頭,拽了拽秋月的胳膊,催促道:“走呀秋月。”

“夫人,”秋月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聲音卻忽然顫抖起來,說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

“你是因為此地死過人,才想小聲說話。”

“還是......”

她緩緩擡起頭看著眼前的鐘毓,露出一雙通紅至極的眼睛。

“還是怕枉死的章行舟,回來索命。”

鐘毓早在秋月擡眼的時候,就如同被一根釘子狠狠釘在了原地,絲毫不得動彈。

莫名的恐慌如同一雙手狠狠攫住了她的五臟肺腑,讓她難以呼吸。

那雙通紅似要滴血的眼裏含著滔天的恨意,秋月的兩頰不知何時已布滿淚水。

她看著鐘毓一字一頓:“他出身貧寒,無父無母,從小便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

“成安二十八年,年僅二十的他是當時京城炙手可熱的新科狀元郎,沒人能想到,前途一片坦蕩的他會辭了在京城有頭有面的官職,上表陳情自請回來連山做一個地方太守。”

“成安二十九年,他將省吃儉用攢下的兩年俸祿全數捐出,親自帶人修好了連山十多年都沒有修過的路。”

“成安三十二年,他將搶占公田的惡霸悉數問罪,二十萬畝的公田全數分給連山百十戶人家。”

“他三番五次修築堤壩,用五年的時間修好連河八渠,斷了連山年年不斷的水患,當年的糧食收成直接翻了三番。”

“建興兩年,新帝改制縣郡,他堅持上書十七封,只求朝廷撥款,幫助連山腳下的八十三戶搬遷至西邊平地。”

“在連山當了十年太守,章行舟他始終孤身一人,無妻無子,一心撲在連山人的身上。”秋月聲音嘶啞,句句泣血,“他生於連山,長於連山,他受恩於連山,他一心只為了連山!”

“可最後呢?”雙目通紅的秋月突然伸出手,直直指向自己身後,“他用命守護著的連山,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甚至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

“就連他死了,連山也不肯放過他。”

“我就只是想問問......”秋月捂著臉泣不成聲,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成安二十八年到建興兩年,整整十年的時間,章行舟他到底對不起連山什麽!”

深壓在心底三年之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秋月的雙目都被淚遮住了。

透過指縫,淚眼模糊之間好似看到了那位光風霽月的先生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卿雲,”她聽到那個熟悉好聽的聲音淺淺嘆了一口氣,“我不在的時候,你又哭了。”

秋月看到那張溫潤清俊的臉上漾著清淺笑意,他同先前一樣,看到自己哭了便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拇指揩去自己臉上的淚,嘴裏喚著不知已經喚了多少次的名字。

“卿雲、卿雲......”他說。

“別再為我哭了。”

下一瞬,秋月的身體忽然直直向後栽去。

岑一眼疾手快地將人攬住,鐘毓也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去護。

她耳邊反覆回蕩著秋月方才用她那嘶啞至極的聲音所說的話,鐘毓視線落在面色慘白雙目緊閉的秋月身上,心中翻湧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雖然她猜到了章行舟的事情絕對不簡單,可她絲毫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人。

“夫人,”鐘毓耳邊忽然響起岑一的聲音,她擡頭,看到岑一面色十分凝重。

“秋月方才所言事關重大,”岑一沈聲說道,“我得回去稟告給大人。”

鐘毓聞言,有些失魂落魄的點點頭。

正準備原路返回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什麽止住步子。

鐘毓看了看岑一,又看了看他懷裏的秋月,有些遲疑道:“你......抱她回去?”

岑一動作一頓,然後垂眸看向懷裏的人。

他確實不能就這樣抱她回去。

男女授受不親,若是叫旁人看到自己抱了秋月回去,便是他自己沒有什麽可怕的,可對於秋月來說......

岑一擡頭看向鐘毓:“夫人,你與秋月在此處等等,我去將馬車牽來。”

鐘毓點點頭,上前一步扶過秋月。

她左右看了看,然後扶著她靠在了旁邊一戶人家的門檻上。

......

就在岑一牽了馬車,立刻折身回來打算帶著鐘毓與秋月離開,卻沒料到原本坐著夫人和秋月的地方此時竟空無一人!

夫人和秋月呢?

岑一站在原地瞇起眼睛,視線緩緩環顧著四周。

卻不料下一秒,他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聲。

岑一眸光驟縮,猛地轉身跨出門看向傳出聲音的地方。

那是......

夫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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